“我和她之间，今生偿还彼此欠下的情债，也是一种修行。”

老三的心事

汽车穿过云南怒江州福贡县和贡山县路段，老三更加加快了速度，车沿着怒江边的狭窄公路向前猛冲。过了丙中洛之后前方就是西藏境内，这条路通往西藏察隅县，是中国境内最南边一条进藏路线，俗称“丙察察”线，也是路况最危险的一条路线。

车经过秋那桶前面的边防检查站之后，土路弯急坡陡，一侧是汹涌的怒江，一侧是悬崖，老三不得不降下车速，不由得大声怒骂：这种路况，特么的竟然是省道？

“丙察察”线联通云南和西藏，原来是一条战备公路，近年逐渐受到越野一族的追捧，前来徒步穿越的背包客也不少。老三之前来过一次，副驾驶座位上就丢着他上次来时拍的照片。

电站和龙破被甩在身后，老三吹起了口哨，又加快了速度，谁都看得出来他又急事要去办。他的车还不错，是一台兰德酷路泽，算是比较拉风的那一种。

有人说，一旦进入了西藏地界，面对荒凉也会产生一种圣洁之感，老三同意这种观点，因为他的脸越来越严肃，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去看导航仪上显示的“梅里雪山”四个字。

红色的蛇

再往前走，就是西藏地界，车在下坡的时候，老三见到了一条红色的蛇正横穿土路往山下游动，他毫不犹豫地踩油门压了上去，因为下山的蛇是要去害人的，必须死，不压反而会有报应，这是当地的规矩，他耳边响起了朋友老赵的话。

那条蛇在后视镜里扭动的情形还在脑子里，老三哆嗦着点燃一根烟，念了几句超度的咒语。

车经过一个村子后，他把车停在了一个白塔前，白塔后面是一个喇嘛庙，很小，但也五脏俱全，转经筒什么的都有。一个人头从庙里伸出来看了看这边，又缩了回去。

这个时候，老三打开车门，却发现自己迈不动腿，他把座位放倒躺下去睡了起来。风沿着峡谷吹过来，夹杂而来的沙粒打在车身上呲呲作响，老三已经进入了梦乡。

两个小时后，太阳依旧毒辣，老三被热醒了，头上冒着大汗。他坐起来，顺利地下了车，打开尾箱，拿出一个包来。他四下看了看，向怒江边走去。

此时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白塔另外一侧也停着一款和他相同型号的车，车身满是泥土。

怒江边的温泉

下到江边要经过一段很长的下坡路，路上碎石很多，他小心翼翼地走着，两次滑倒在地。

下坡尽头有两件废弃的石屋，他看了看，发现里面没人，便走向路的尽头。

很快，他终于到达目的地，他扔下背包坐在一块巨大的怒江奇石上，放眼望去。远处的怒江水是蓝色的，但流速极快，发出一阵一阵吼声，再往上看，高黎贡山山顶还有积雪，发出白色的光；他眼前有两口不大的泉眼，水似乎是透明的，一眼能看到底。

老三很满意，开始脱掉鞋子，然后是袜子，上衣……一会儿老三就赤身裸体了。他从包里拿出洗发水和肥皂放到石头上，手再伸进包里，摸到了一个白色的瓶子，他想了想，又把瓶子塞了回去。他伸出脚试了试水温，立即感觉到了温暖，这是一口温泉，怒江边的温泉。

它不同于怒江边那些适合开“澡塘会”，水温烫得死人的高温温泉，它的温度正好，甚至有点偏冷。老三跨入水中，慢慢潜了下去，四周即刻安静了。

过了一会他坐了起来，拿起毛巾在身上擦了起来，做得很仔细，仿佛自己是一件艺术品。再过了一会，他爬了起来，站到巨石上开始给身上涂肥皂，感觉风吹到身上有点冷。

泡在温泉里的妞

肥皂泡流进了他的耳朵，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尖叫：你怎么可以耍流氓呢？赶紧给我滚！不走我喊人了！

老三被吓得跳了起来，那是一个女声，就来自他的身后，原来后面还有一眼温泉。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女子赤身裸体地泡在温泉里面，双手护着胸，对他怒目而视。

老三赶忙拿起毛巾围在腰间，脑子里面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条挣扎扭曲的蛇来。女子冲他扔过一块石头来，砸在脚下的巨石上，又叫道：滚滚滚，赶紧下到水里去！

老三笑了，几步就跨入女子那口温泉坐下，厚颜无耻地说道：好，听你的，我来了。

在怒江，有男女共浴温泉的习惯，人家纵情打闹嬉戏，丝毫不觉得那是羞耻的游戏。当老三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女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走却发现无任何可遮掩之物可用，只能再次躲得远一点，嘴里说道：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啊，不然我打死你！

听她的口音不像是当地藏民，如果是，会引起大麻烦。老三不再看她，望着远处的怒江水平静地说：大姐，你和一个即将要死的人在一起，你怕什么呢？而且，这水是流动的，你在上游，我在下游，我这臭男人也污染不到你高贵的身体，倒是我有点担心我这边水的质量。

女子啐了一口，转而说道：你不正在耍流氓吗？怎么会死？泡妞也不是这么泡的吧？

老三说：你现在脱光了在温泉里泡着？很形象啊，对了，我就是在泡妞。

女子不理他，老三说：如果你同意，我去帮你把衣服拿过来。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西移，阳光已经嗮不到温泉上空，听老三这么说，女子反倒不着急了，默不作声，隔了一会又问：你不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会死？

老三急急忙忙而来，自然有他的目的，现在衣服都脱光了，他不再保密了：我得了绝症，不想回去了。这里的藏胞施行水葬，我死后被冲入怒江喂鱼，也省得麻烦朋友和亲人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悲催的莫过要自己杀死自己了，但老三不觉得自己即将走向人生的尽头还有什么不妥，他又问：我是不是很高尚呢？

为了让女子相信，他起身拿过来那个白色的瓶子，冲女子晃了晃：看到没，这里面全都是安眠药，待会我全部吃下去，整个世界一会儿就安静了。

女子没觉察到他在撒谎，低声骂道：神经病！

老三不再说话，反而生怕她捣乱，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他默默地起身拿来了女子的衣服和包等，希望她快点走。一把一模一样的车钥匙掉了出来，他问：这是你的车？你也是路过这里？

女人长得还算漂亮，双臂环绕胸前却高高翘起，看来下面的东西不小。她说自己也是一个人开车来的，穿越了整个西藏到达过阿里地区，回程经过林芝和察隅，再沿着怒江开回去。

老三问：原来你也得了绝症？也想自己解决自己？

女子发怒了：呸！你全家都得了绝症！

老三觉得她发怒的样子很有趣，又问：那是为什么啊？

女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双臂从胸前放了下来：唉，人性险恶啊，我出来散散心的，回去再和他们战斗。

老三不想再说话，他怕人家误会他真的想泡她。此时阳光照不到身上，有点发冷，女子对他说：我看快天黑了，您今天就别死了，等待明天太阳晒到身上，暖暖和和地去死不好吗？

她说得很有道理，老三站起来去穿衣服，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白塔前方，头发湿漉漉的。

谁欠了谁的情债？

女子指着喇嘛庙一侧的低矮房屋对老三说：那里是喇嘛的家，他还俗了，娶了老婆，生了好几个孩子。你想想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

说到喇嘛，他就出现了，他走过来问要不要烧香拜佛，祈求平安和福报？

老三同意了，带着女子进去烧了香，拜了佛祖，完了给喇嘛塞了一万块钱。他反正是要去死的，留着钱干什么用呢？女子没有反对，眼神变得温柔下来。

喇嘛以为他俩是两口子，表示感谢后邀请他俩去家里坐坐。老三知道藏民家里一般味道都挺重，不大愿意去，女子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只好跟了过去。

喇嘛的老婆和二个儿子都在，他老婆低着头，倒来酥油茶请他俩喝，还拿出了几块生的牛肉干来。屋里弥漫着一股子味道，苍蝇也很多，老三更加不习惯了。喇嘛见状吩咐了儿子几句，他儿子转身出去，不一会拿来几根柴火放进藏式火炉，屋里的空气立马变得清新起来，还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女子说炉中烧的是崖栢，油脂可以解百毒。

老三悄悄问女子：哎哎，他为什么要还俗？难道是抵挡不住女色诱惑？还是受不了修行的苦？

女子不满地说道：别没有礼貌啊，我叫阿霞，你也不问问我名字，就想着占我的便宜了！

老三忙做点头哈腰状，还作势要给阿霞捶捶肩膀，她轻巧地躲了过去，照例送过来一个白眼。

喇嘛陪着坐下来，大概阿霞之前就来过，随意扯了几句后，开始问起老三心中的那几个问题。她有点紧张，以为喇嘛不会搭理她，老三也是这样想，对她暗中伸出了“V”字形手势。

喇嘛想都没想，指了指他老婆说：当年我在寺院修行，后来我俩好上了，当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我就是去找师父请求责罚。师父说我的尘缘未了，与其受责罚，还不如带着她一起还俗，师父还说修行的目的，首先要偿还前世和今生的债，使得自己成为一个可以接受各种智慧和福报的完美容器，我和她之间，偿还彼此的情债也是一种修行。

一件在老三眼里看起来很神秘的事情，缘由却是如此简单，他对阿霞说：今天在这里遇到你，难道是我前世欠了你很多债？你找我要账来了？

阿霞没好气地答道：是我欠了你的好吧，倒霉死了！

她真的没有招惹自己，看来是他招惹了那条蛇，老三心神不宁起来。

喇嘛笑眯眯地看着他俩，又低头沉思，过了一会他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开心地对老三和阿霞说：二位，藏区晚上冷，睡在车里很不安全，我让孩子们把房间腾出来，你们去那睡吧。

老三和阿霞异口同声地大呼：不用了，谢谢！

喇嘛手里搓着珠子，笑呵呵地说：我家晚上都不会锁门，二位要是用得着，请自便。

太冷了，睡在一起吧？

快十点的时候，老三和阿霞先后出了喇嘛的家，一出门，他俩立即感觉到了温差，只有搓着手跑回各自的车里。

老三一上车就启动发动机，再往另一边一看，阿霞的车也启动了。

老三把车后座放平，后座和尾箱变成了一张床，他打开睡袋钻了进去。今天太累了，这个时候他不再去想明天的事，只想好好睡一觉。

到了半夜老三被冻醒了，有过藏区经验的人都知道车在静止的状态下，空调的制暖功能有限，该怎么办呢？他缩成了一团。转头一看，阿霞的车里面亮起了灯光，估计她也不可能睡得着。

老三下了车走向喇嘛的家，走到一半他停住了，想了一阵转头走向阿霞的车，去敲她的车窗。车窗很快打开了，露出她的半个脸。

太冷了，我想去喇嘛家里睡，你去不去？

睡有好多种意思，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和谁睡？反正很复杂。果然，阿霞合上了车窗，老三想她可能误会了，这种事情此时怎么可能说得清楚？他只有独自走向喇嘛的家。

走到喇嘛家门口时，阿霞追上了他：我和你一起去，你可不许欺负我！

老三打开喇嘛儿子们的房间，他和阿霞都愣住了：房间很小，而且是通铺。

尾声

第二天，依旧是在怒江边的温泉里，一男一女之间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阿霞：你还要去喂王八？

老三：……

阿霞：你已经把我睡了，还要去死？天啦，天底之下竟然有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老三：我有病，是绝症……

阿霞：我呸，依你昨晚充沛的体力来看，你有个鬼的病！不喜欢我早说！

老三：你说了算……

阿霞：过来给我捶腿，捶不好扔你进怒江喂王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