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6/15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神州散文诗散文诗新高地读写园地

秋那桶书

许文舟

“你以为你是秋那桶的人吗?”在怒江沿岸的村庄,如果有人说这样的话,意思就是对你的本事有所质疑了。秋那桶人是什么人呢?导游解释,就是能吃苦的人。他们生活在怒江茶马古道丙察线上,削一块能站得住木屋的地方,栽几棵核桃树和几棵桃树,就把那当家园了。这让我无端地想到故乡一个叫“阿苦黑”的村子,地多寡薄,村子的名字有“要苦到黑才得吃”的意思。

搬走了石头,掘出一些种青稞的薄土,三十多户人家,稀稀落落地叮在山上。大风每年都会顺着怒江从西藏的丙察龙来,毫不客气地进村,扯下你的屋檐,揭掉你的窗纸,不把全村闹个鸡犬不宁,就没有离开村庄的打算。峭壁上的石头,根扎得很深,风拿它们没办法,就拿屋顶遮蔽风雨的石板出气。天还没亮,一阵轰鸣之后,睡在床上的人就可以直接看见星星了。天主教徒格吉说,神爱世人,不会有事的,爱揭你就揭吧。翻转身,再次鼾声大作。秋那桶的风再凶,拿雪一点办法都没有,立冬过后的第三天,雪在一夜之间把秋那桶箍了个严实。不堪雪的重,到处是树枝折断的声音。风没能把雪吹散,只能怀抱寒冷呜咽,格吉只绕了一圈自家种着青稞的地,就变成圣诞老人了,抬着挂着冰的一嘴胡子,搓着手,打着哆嗦进屋,这抖那抖的,就是没抖得掉钻心的寒冷。

格吉想的还是他的马,前些天去察瓦龙的时候,不小心让马屁丘磨破了马屁股,伤口只拇指大小一块,看上去要滴出血来,再小的创面也让格吉吃不好睡不好。六十一岁了,格吉还是没有退下来,该接班的大儿子说是到波蜜瞧瞧,结果电话打回来,说已经在酒店上班。二儿子在怒江捕鱼时被水冲走了,一想到这,格吉的眼圈就红了,“就要结婚了呀,媳妇只等一个月就过门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嫁人了。”格吉舍不得卖掉马,不仅因为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了,还因为旺季的时候,马一个月能帮他挣到几百元钱。大雪天,就是马的大假,活很难找到,却要吃好。马一减膘,要喂肥就很难了。

秋那桶的左手边,是一条著名的茶马古道,几公里的路完完全全是在怒江边的悬崖上凿就,彼时没有机械作业,怎么想你都无法想象,当时挖路的人是怎样贴在悬崖上的,别说挖就是站都很难。稍不留心,一小阵风,也能把人像树叶一样卷进怒江。茶马古道仅容一人单过,或者一马,那些长年累月在这条道上行走的大马帮,总是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路下面是野草都没勇气长的绝壁,用“绝”字,不仅是野草,就是鹰,也不会斗胆在绝壁上停一秒半分。绝壁下就是怒江,正穿过石门关,一路杀气腾腾。稍稍仰头,天已经不见了,像帽沿一样伸展的石头遮挡了天空,我如置身简易防空洞中,岩石像猛虎凶相毕露,正呲牙咧嘴地看我。每一寸岩石,都有镐与锤的痕迹,像孩子咬过的不规则的果子,现代人怎样想,都会想到一张血盆大口,又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这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道路,更像是一根钢丝,走在上面,绕不开一个很俗的成语:提心吊胆。风稍微大些,就感觉有人在推你,往绝壁上推。格吉的马就得从这条道上经过,年轻时他是生产队里专职赶马人,后来生产到户,他分到两匹马,别人忙着在地里刨食,他清楚秋那桶那点土地的底子,是刨不出衣食无忧的,于是他决定帮人运货,那时还没有今天这样越来越多的旅客,也没有多少活,他就自己买些麂皮、羊皮、草药、松耸之类的山货往六库方向贩运,成了秋那桶最早的个体户,戴过县政府“致富能手”的红花,穿着皮连袿上过电视。

怒江过了石门关,就有想撒野的态度,每一朵浪都凶巴巴的,用格吉的话说,叫像谁欠着它几千大洋。走在茶马古道,谁都不敢往更深处想。落下,再重的,都只会是鸿毛。马帮,正是从这里穿过老媳姆登、石月亮、丙中洛、秋那桶把茶叶运到察瓦龙的。这是小股马帮的活,到了察瓦龙,货交给另外的商家,再找一些货返回。大马帮是直接到拉萨去的,察瓦龙只是一个小站。启脚的前夜,马哥头们得装孙子,对神汉言听计从。焚香烧纸后,神汉才把一张泛黄的纸片折起来交到马哥头手上,并密示,过石门关前才能开启。过石门关前,马哥头精力再好,也不能染指女人,包括妻子,甚至有这样的想法,得尽快找神汉开示。即便如此,驮着茶的一匹马还是落下悬崖。马落下的尘灰还在扬,马已经被怒江吞噬。马哥头蒙着脸哭得稀哩哗啦,之后还得揩一把眼泪继续向西。

秋那桶右手边,是山,那些石头有事无事都往下坠落,小的拇指头大,力量却能击穿房子;大的如虎,跳下一团来,砸到怒江里去,怒江也休想沉默。“咣当”一声,那是怒江喊出的疼。落石路断,小心过往,就是从秋那桶到察瓦龙时常见的路标内容,善心的人还会在十字路口立一块青石板,写明何时可能落石,何时可能大风,但谁也没猜到何时能有灾难。解放军在六十年代开挖的一条公路,至今仍然没能让汽车正常通行。落石是怒江茶马古道的头号敌人,它们在山间设伏,随时准备出击,它们藏在风中,怎么个滚法没有规律可言。

到了六库,才知道是进入怒江大峡谷真正的门,不用敲,怒江就知道来了粉丝。

怒江流淌在我青春的笔端,流了好些年,让我毫无章法的青春多了几分雄性。我猜测,我度想,我迷恋,我痴妄。叫怒江的河流,必然怒发冲冠,必然浪遏飞舟,它应该还有无数双铁铸的手,撕一缺田亩,切一座高山,轻轻一扯,就会让无数村庄横遭劫数。怒江浑身插着刀子,把坚硬的石头切得形态各异。高黎贡山就是这样挨刀的。挨刀在云南方言里是骂人,挨刀的人,前世造孽,今生有罪,该挨。怒江一怒,不为红颜,为狂奔。

怒江有温软的表情,我站在它面前时,时序已过了立秋,怒江水的蓝,无法用语言描述,也无法用彩笔表现。它横竖一躺,像一个婴孩,而重山是怀抱,轻轻一搂,让它入怀。绸缎般的胴体,在群山之间,一定让诗人怜惜。有时它宽得一眼看不清对岸的人家,有时却可以一跃而过。怒江有第一湾,第一啸,怒江你看不到它的深度,却可以知道它有多凶。第一啸处,很多人都嫌怒江是有些霸道了,与秋那桶的风一样,学会了所有野兽的嚎叫,常令人毛骨悚然。入秋的怒江,水位线一天天往下坠,石壁留有怒江的履迹,仍然留下来的是岸。岸不会让怒江带走。彼时,能过怒江的,只有飞鸟与浓雾,只有日月与风。聪明的祖先,用茁壮成长藤条或篾绳,把自己溜到彼岸。与秋那桶的茶马古道相比,溜索丢命的系数更多,每年都有坠入怒江的骡马或人,怒江根本就不用打寒颤,就把生命裹入腹中。后来的溜索变成钢绳,人在一根线上飞来飞去,你可以闭上眼睛阻挡恐惧,却无法阻挡提着尖刀的风声。就在秋那桶山脚,也是一条溜索承载了人们千百年来的出行,溜,实际是为出行作一次冒险。格吉对我说,每年都有溜到中途出事故的。怒江仍旧是面无表情,不知道它有没有记忆,几百年间,多少人命陨于此?细细的钢绳,过往木头,石块,茶叶、簪粑、逃婚的少女、牛哞马嘶、松耸与唢呐。过溜索不过几秒几分的事情,而横风就会在这时杀出,溜索轻轻一摆,生命就没了。因此,每一根溜索旁,驱赶邪魔的香火烧得很旺。

须臾也罢,刹那也罢,溜索就是不长翅膀的飞翔。神汉也未能度尽马哥头的劫数,那些铆紧在秋那桶日历上的事件,合而为书,就是出行历史厚重的册页。“祈求天主赐与恩宠,使我们能在每件事上得到他的旨意。”每一个离开秋那桶的人,都会默默诵读着这些,然后头也不回地过溜索,到远方。男孩们会发誓用双手赚一个美好的未来,女孩子则不同,会祈求遇上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随着整体开发的推进,叫脚楼成了游人的新宠,琵琶肉遇上了电商,走道铺上了水泥,画廓开进了村庄。上海、昆明的年轻人都要来秋那桶打工了,秋那桶的年轻人想,是神把自己放到了最幸福的地方。

到秋那桶的路,不用问人,一条怒江就是答案,待你走得比怒江还疲惫,巴不愿连自己小腹间长出的赘肉也想卸掉的时候,差不多就到秋那桶了。这时候你看见石月亮在笑你呢,永远不会有阴晴圆缺的石月亮是一种美好的征兆,给你信念,长出想法。你看石月亮,石月亮也在看你。它仿佛离你很近,你这时想一步跨过怒江,甩开那些只生长石头的山峦,接近石月亮。你的目光最先抵达的,不是石月亮,而是一个接一个的村庄,它们就被神布置在一座接一座的山坡,炊烟最软,却是拴住山里人最牢靠的桩。山坡很陡,谁家孩子不小心拿掉了饭碗,一定能把怒江里慵懒的鱼砸得晕头转向。真想用一根绳子把这些村寨的人家牵拉到一起,我当心大风,趁着乌云密布发飚。格吉给我指了指秋那桶对门山巅的人家,定睛,我看见炊烟了,宛若仙雾一缕,细瘦而柔软。这些人家下面就是悬崖,山羊小道无章法地绕来绕去。小块的土地,显然难防水土流失,它们就像上帝挂在山谷的幕布,而一台季节的投影仪,正播放着菜花色的黄,鸭蛋色的绿。如果是三月,桃花当然会唱主角,那一抹粉脂,风怎么偷抹,都有抹不完的艳。

香格里拉若大的地域,仙女偏偏钟情秋那桶,足见这方水土的魅。再饱满的秋色也只能换些瘦筋干巴的青稞,再丰收的年景,人们也会为生计焦愁,这不是杞人忧天,与时俱进的说法叫居安思危。青稞可以在阿娜手中酿出的醇美的好酒,随便捡一块石头,都能当锅来使,并且烙出味美的粑粑。仙女的居所,虽然没有绫、罗、绸缎,可是阳光浣洗的羊毛,完全能营生出世界上最宜人的暖。我无端地生些嫉意来,秋那桶,外面的世界已被世风吹得天翻地覆,而这里一切还是创世初的蓝本。没有人为物价彷徨,攥着存折的手已经湿透,居高的房价还是没有下来。没有觥筹交错,无痛人流、性病等广告。即便有钱人家,吃穿住行却不会显山露水。房间没有珠环翠绕,女人也不会穿金戴银。树是隐秘的,老一点的树都有人为它烧过纸焚过香,呈请滚雷与天火绕道。石头是隐秘的,秋那桶石头的世界,没有一块石头显得多余,每一块石头,都能找到它的位置。这时节,油菜花已经浮出地表,虽然还很浅薄,终能让寒意重重的村庄,添一些暖色。

三只狗嗅嗅我的裤腿,就认定我是它的主人了,小心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停它停,我走它走。我是性急的人,跟着我的狗却很有耐心。初时还感觉狗是在盯我,试图在某个我粗心的环节,朝我的小腿下口。我不时盯盯它,看它的神色,又有点不像背后下口的家伙,甚至有点可怜巴巴。我沿着村庄走,狗离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中两只狗可能有点热,总是拖着海绵一样的舌头。我知道是游人惯坏了它们,它们就不怕被人带走?

几个背包客抹了一把大汗,这才发出感叹,秋那桶美啊!教堂的钟声在黄昏响起,接着有四声部的合唱,以流淌的姿态散开。我停下脚步,三只狗也没有走的打算。

大雪封山,切断了秋那桶与外界的道路。大雪设的卡,任何纸条或批示都无法打开。

只有一条怒江没被冻死,冻伤,依旧横过秋那桶脚下的石门关,侧着身子过了关隘,就加快脚步,似有脱险之后的惊喜与快感。当然还有溜索没被大雪封堵,人往溜索一挂,就是鸟飞,你想慢下来,没那么容易!我让两个怒族小伙子将我“捆”实,再挂到溜索上。我就是以飞的形式跨过怒江的,此岸与彼岸,是我这辈子最富刺激的旅程。我不知道溜索上的走卒贩夫是怎么想的,反正此时我大脑空白,耳朵灌满了风的兽叫。我是一驮普洱,一袋井盐,一匹行马,一次义无反顾。等怒族小伙子将我拉住解下,我还晕在那一秒两秒的时间里,说不出话来。

秋那桶的雪天,人们喜欢窝在自己的木头房子里烤火,火是不会熄灭的,翻一个身的老树疙瘩,就能让瞌睡连连的火苗蹿得老高。烟熏的琵琶肉,滴了油,还有一滴悬挂着,像羊脂玉。茶是马帮从远处驮来的,大马帮有时也在村庄里找歇宿的地方,马哥头眉头一皱,就把老板交待不能有误的普洱茶变成大块的琵琶肉大碗的青稞酒了。他们烤着火,让美丽的女主人给他们缝补脱线的衣袖,用桃花一样妖艳的笑容安抚他们过石门关时的惊悸,再用歌声烫平他们起伏着的乡思。什么时候,神让一些桃树在秋那桶落户?应该是四月,准确一点的话,秋那桶便时隐时现在桃花之中,的确,怒江山水太需要桃花的妩媚,才会变得暧软。桃花是秋那桶最暖色的景致,差不多所有吉祥的日子就打挤在这段时间,出嫁的,暗暗与一朵桃花较劲,一定要让桃花心生嫉意。酒也该出甄,过了桃花时节,再好的酿酒技术,也奈何不了酒里滋生的酸,因此,桃花一开,秋那桶便浸淫在酒香里。酿酒的是清一色是妇女,她们十分娴熟的技术能拿捏得出男人喜欢的味道,她们边酿边喝,连自己都没醉倒,怎么能让赶马的阿哥敬服呢?青稞直起腰身,油菜花星星点点。人们走出木屋,准备着上山伐木的事。秋那桶的所有房屋全部有木头架构,木头温暖,这可是城里人梦想的材质,在这里人们倒觉得平常。伐木场离村庄很远,年纪大的砍完了,就砍年纪轻的,直的砍完了,就砍弯的,树砍完了的山头,就刨树根。伐木已无需用传统的刀斧,喝油的油锯效率很高,机子还没发热,一棵大树便被放倒。修去枝杈,就成圆木,在陡峭的山上,谁也别想让一棵圆木站住。圆木开始顺着多年溜木头形成的沟槽狂奔,一直冲进怒江,把怒江打得慌了神。圆木在怒江里翻滚,怒江就让圆木漂到下游,村子里的人早已守候在那里,捞起圆木就地解板,再用马帮驮回村庄。几个小伙子则用摩托车拴着一块块方板拖运,摩托车在前面,方板跟着跑,方板后面跟着的是肥浓的尘灰,就是这群摩托骑士,让一条本来很窄的山间公路变得混乱而危险。摩托车上的低音炮,播放着降央卓玛或乌兰托娅的新歌,没戴头盔的小伙子们,故意让蓬勃的头发像一团团飞翔的鸟巢。

木头按木匠的意图立起来,就是秋那桶人的房子。不知道有没有先生念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格吉说,每一间屋子起盖前,主人都有一个神示的梦,梦里有房向,有规矩,有宅基的深浅,横梁的尺寸,竖柱的时辰。梦是秘而不宣的事,只有男主人心里清楚,女主人负责厨房里的事,七碗八碟都得经过她们悉心烹饪,房子竖得不顺,她们会向自家男人出气,饭桌上的菜不香,男人会把酒疯发在自家女人身上。对木匠头,秋那桶怒族人家与汉族地方的村庄一样,得有报答与酬谢,什么时候,极具礼俗意义的红包也在秋那桶人手里传递起来。这些年秋那桶立起了几家农家乐之类的建筑,有了瓷砖与腻子粉,有了玻璃窗与人造地板,有了抽油烟机与网络。村民们并不羡慕,窝还是自己的好,楼楞挂着琵琶肉,门楣贴着红对联,锅里有青稞面,碗里有烈酒。

山围水堵,秋那桶年年都有人远出。我在拉萨八廓街的玛吉阿米甜茶馆里,遇到过来自云南怒江秋那桶的小姑娘,她叫米吉秋润,初中毕业,读了两年职高,就直接进藏了。她说她舍不下秋那桶,舍不下她还上小学的弟弟妹妹,但她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嫁衣了,她说等她攒够了钱,就回到秋那桶来,然后找一个在溜索上飞的怒族小伙子把自己像模借样地嫁出去。我就是经她介绍从老远的地方跑到秋那桶的,到秋那桶先得陪着一条怒江长谈,听它怒气冲天的诉述,再过挂山的小路。那天就是在石月亮下面的公路遇上车祸的,我朋友开的车,突然看见前面迎头而来的一辆尼桑车感觉就像冲着我们撞来,我朋友一脚刹车停下,那尼桑车还是硬铮铮地撞向我们。我第一个反应是不会遇上恐怖分子吧,怒江边上的公路这么狭窄,这么快的速度无异于想赶着去投胎啊!

朋友开的是美国产的吉普,抵挡了尼桑的疯狂,吉普左前轮侧鼓包,尼桑已经撞得稀烂。尼桑车上下来的小女子一个劲地求饶,说自己错了,车没保险,是单位用来跑矿山的,多年未修。开车的小伙子显然吓怕了,嘴角蠕动终不说什么。我们打算报警,小女子说别报,报的话她们的刚刚参加的工作就会没了。报保险吧,小女子又说车没上保险,朋友与我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会说话的女孩子,还问我们吓到了没有,有没有伤着的情况呢。没办法,出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只好慢慢地将车移开,让修理厂的人来救急。这时才注意到,尼桑车已失去了方向,再下去一米,就是怒江,而我们的车,已让到悬崖边上,再一寸,就撞上比钢铁还硬的岩石。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才知道两个小青年是从秋那桶回来,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小恋人,这一惊吓,恐怕把她们在秋那桶猎获的喜悦糟蹋得差不多了吧。

“那条小路被风吹得飘忽不定,是谁走在去人间的路上……”。

正是这细细的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路,才让秋那桶成为人们眼中的天堂,成为想去又不敢轻言说走就走的地方。车路到福贡县就变得瘦了,当地人熟路,仍旧把车开得像在飞,那些自驾的游客只有避让。从丙中洛到秋那桶的路就更难行了,老远就得鸣号,省得遇车时进退两难,就像当年的大马帮,每起马帮都得有一个专门敲锣的人,同样是怕狭路相逢。在怒江茶马古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是一个传说。

当我把行囊扔到床上,还在为适才的险情惊恐,怎么就来到秋那桶了呢?我算是幸运的,摸黑来到还亮着灯的农家,居然就与格吉遇上了。格吉热情热肠,成了我了解秋那桶的一个重要渠道。

米的海拔不属于高寒山区,可年平均气温只有15℃的地方,不时有寒流袭击村庄。这是我此生最安谧的夜晚,三只狗为我守在门外,星星眨眼都能惊扰它们。火塘抵挡着伺机入屋的寒,羊毛织的毯每天都让阳光擦拭,盖在身上,又想到陡峭的山上如云朵游弋的山羊了。这个夜晚略嫌不足的是,格吉后半夜就起床了,把水烧得唱歌,将茶烹得香味四溢,炒青稞面的味道与我老家凤庆的麦子粑粑相仿。我忍不住起床了,与他说秋那桶曾经,或者未来。曾经的,格吉说,不好说也不想说,未来的,他同样只是摇头。老人一定又在想儿子了,他恨怒江。用他的话说,那天找机会把怒江灌个酩酊大醉,让它说出儿子究竟在哪里。唉,要他接班驮马的大儿子,非要去那种花天酒地的地方伺候人。伺候人难呢,伺候马容易。格吉去不了察瓦龙,总得找事情做吧,他打算去怒江边看看,江水退去的沙滩一定有好的石头。怒江石有名,原因是石中间有石英矿脉,含黑云母或黑色砂岩,经亿万年浪击沙磨,从而形成了有豹、羊、鸟、虫、蝶等诸生命的特殊石头。格吉说,这是神的符号,被水送到人间,等着有缘人发现。格吉的家门口都堆着许多从怒江边上找回来的石头,多是条纹形体,有一个石头被他藏在床下,一个喝茶的美髻公站在岸上,而他的脚下,是一抹蓝。格吉没卖到钱,这些怒江石头原先放在家里,时间一长,妻子嫌烦就让他搬出屋去,他很是舍不得让它们日晒雨淋的,就扯一块塑料布覆盖。原来,格吉的妻子比他更想儿子,恨怒江,连怒江边上捡回来的石头,也让她伤心不已。

我没有与格吉去怒江边,我觉得这一路走来,我已有些晕水了。从六库到丙中洛,再到秋那桶,怒江无时不在陪伴自己。我来到村庄的最高的一户人家,欢迎我的,同样是几只狗,又咬又叫的,原来我身后跟着格吉家的小黑,它们不是咬我,而是抗议我身后的小黑进入它们空际控制的领地。

秋那桶适合种植玉米、小麦等农作物,实际的情况是,很多人家都走上了第三产业的路,有人提供游人骑马,有人帮背包客搬运东西,有人下怒江边找石头出售,有人到林间寻到赚钱的松耸。到秋那桶最远的秋桶小组要经过军事检查站,出示身份证才能通过,可心里总觉得有种去他国的感受,其实那边只是西藏的察瓦龙,再也没有人给毛糙的路添上水泥。三个女人在路边酿酒,酒粮是青稞,每市斤三十元,买不买都可以尝尝,我还在犹豫,一个年轻的女子就把差不多有半斤的烈酒用茶缸端到我面前,让我提提意见。我知道这是真正的原生态白酒,但我不善饮,只辄饮浅偿,点到为止。我朋友倒还能饮,并且与三个酿酒的女子频频举杯,说一些吉祥的话。一个小男孩看见我拿起摆在路边的一块好看的石头,马上滚着铁环从远处跑来,“要买怒江石吗?爸爸,有人买石头”。一个中年人从屋里探出头,满脸彤红,显然正在与青稞酒较上了劲,半斤不会是这个样子,至少一斤吧,中年人走路有点飘,小心哪,秋那桶的风也欺本地人。对不起啊小男孩,我还要远走,怒江石我喜欢,却不能让石头成为负累,但又觉得对不起小男孩,就给了他几元钱,接下钱的小男孩就去拿石头,硬要塞给我,话虽不多,从他眼神里,我知道他塞给我石头的含义。我想起了刘东明的《秋那桶的小孩》,是不是在这样的遇见时写成?“山路啊转像磨坊的磨/姐姐一崴弟弟一崴/阿妈说书里装的是天边/学完一本就近一点/阿黄你竖起耳朵听我说/谁稀罕课本上的aoe/别再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你又什么都不懂/看天上飘的全是棉花糖/谁来告诉我它有多甜……”在秋那桶,你会遇上许多孩子,他们在风中奔跑,在雪里吵闹,在豌豆地里捉迷藏。他们突然举起手向我敬礼,我才知道自己两手空空。

朋友私下问我,大雪封山,至少也三四个月,秋那桶人吃什么,秋那桶那些牛羊吃什么?

我也在想类似的问题,再有柏油公路,横蛮的大雪每年都会派出队伍分兵把守,不允你进,也不许你出。半年时间里,难道天天酥油茶和炒青稞面?当然男人们都会藏一些酒,陪着他们热身,帮他们卸掉寒冷,问题是那些撒野惯了的牛羊,那些近乎流浪的狗,如何安顿?

这时教堂传来歌声,一时打岔了我的思路,我只好从客栈的走廓下来,寻着歌声来到村庄中心的天主教堂。

教堂就是一个普通的平房,四方的宽大屋檐有点日式建筑的影子,立在高高的石阶上,屋顶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法国传教士任安守在19世纪末开始就在怒江一带传教,死后葬在教堂后面。沿着怒江的村落大多是有教堂的,秋那桶是天主教在怒江传教的最北端,往前便是喇嘛的地界了,藏传佛教的衣钵挡在了横断山脉的高山深壑之外。一个叫李文曾的神父是秋那桶住得最久的传教士,年轻的时候来到这里,一直到八十七岁终老。

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来到教堂了,早到的请教老师释疑,迟到的自觉坐到后排,光线不是很好,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奶奶,在她诵读经文声中,我仿佛听到她像在呓语。阳光从窗缝侧身而入,正打在她脸上,脸上是泛起的安详与幸福。教堂中间的墙上挂着圣母的画像,没有神父,只由一个教民带着大家朗诵今生来世,罪孽仁慈。人们坐在课桌前,像个孩子,专心而认真,跟着老师认准音标与要义。秋那桶教堂是当年国外的传教士为了宣扬主的精神历经艰险修成的。教堂终于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时,它们也变成了历史和岁月的一部分了。

教堂没有年级之分,也没有考试成绩排次,收获是心灵的事。在神面前,他们是孩子,他们有说不完的苦,需要倾诉,他们有道不尽的委曲,想说与神听。他们坐在教堂,当然也会开小差,他们想着翻过耸拉勒卡雪山,去松塔和龙普两个村,换取当地村民编织的竹蒌和烧制的陶罐。或者还为那匹怒江的马痛楚不休。他们也有课外作业,神说,睡前想一想,这一天你接受的爱有多深?

我坐到教堂最后面的板凳上,老是觉得板凳不稳。无伴奏合唱刚刚开始,没有人指挥,却唱得非常合拍,这该是赞美诗,或者感恩曲吧。我听着很入迷,仿佛这旋律不是源自这简陋的教堂,而是来自云端。我想起第一天见到格吉他为我弹奏达比亚的情形。达比亚的音韵与教堂里的无伴奏合唱有相同之处,所不同的是,格吉的达比亚,是倾诉,内心深处的苦需要琴弦分解,教堂的合唱是赞美,什么都是浮云,秋那桶的土地却需要感恩。这块土地上,上演着男耕女织的故事,出产过采桑的美女,织锦高手,渔猎好汉。

初见,竟有些不知所措,雾霭里雨水被风扯得更细,细到拂面的潮湿。仿佛哪个梦里见过?木门吱吱作声,奶奶提着水桶,忙着招呼几头饿得抗义的猪。小女孩静静地看我,拿着阔绰的叶子,脸上两片酡红。年轻人从察瓦龙回来,手里晃着被啃了一嘴的苹果手机,时不时拍些狗啊猫啊的彩信,给网络添堵。不用为赶早班车忙得跌跌撞撞,喝完早酒,有熏得人浑身发软的太阳。夏天没有燠热的浊浪,冬天没有恼人的雾霾。现在,男人除了躬耕,还学会了与游人打交道,提供服务的同时,还会有好看的怒江石、味美的松耸、神奇的草药让游人花钱。女人们也从灶台走出,把秋那桶的美刺绣进一块块极富民族特色的围巾,与游客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孩子们再不会见到陌生人远远地躲开,他们会把你带到他们家里,推销琵琶肉与自酿的青稞酒。支了一个篮球架的活动场,永远是那些男孩子冲冲杀杀的地方,格吉显然受不了那份吵,干脆就躲在烟熏火燎的木房子里,把水烧了一遍又一遍。这是冬天,下雪之前,一场大雨就一下拉掉十多度的温,格吉更多的时候,就在火塘前喝一些闷酒。年关就要到了,老人惦念着在察隅县打工的儿子,要是秋那桶有宽敞的公路到察瓦龙就好了。听说前天又有落石击中了背包客,幸好只及到腿,唉,落石是神的意思,长着眼睛呢。

找羊的老七掀开羊皮制成的门帘,吓了格吉一跳,羊找不到,可能是山神藏起来了吧,老七已经找了一个上午,他怀疑。是不是该打个牙祭了?前年去年都没打过,前年是父亲死,去年是妻子被人约着偷偷跑到了察隅县城,说是打工,至今都没有音信,当然,也没有其他人家的婆娘出去之后就有钱款寄来。那晚老七神使鬼差地进了荞妹的家,在那里撒了点酒疯,最后被荞妹轰出来,几只眼花的狗蜂拥而上,差点把它当成狼吃掉。要是吃掉就好了,用不着考虑孩子的上学,孩子上学的学校离秋那桶小组有些远,老七有摩托,那次酒醉把它便宜地卖给了另一个寨子的人。

老七接过格吉的酒,焖了一大口,喉头有些噎,他连忙放下酒碗,用手抹了一下脖子。喝水也牙塞,真是见鬼!他说起那只丢失的羊就要临盆了,可能就在这天晚间,山上石头都会冷得受不了呢,羊那点皮毛算个毬,要是羊真的产儿,不是又要损失了么?格吉往火塘里添柴,说时候不早了,羊可能回到家里了吧,老七虽然浑,这话他懂,格吉是在叫他走了。

想不到门外就是满满当当的月光,篮球架拉着自己修长而变形的影子。一些树叶被风约出来,像白天的孩子们,玩着吵着。老七是从来不看天的,这一次他破例,不仅看了月亮,比石月亮还圆,还看了月亮四周的云。青年客棧有吉它声,这么晚了,谁还瞎折腾呢?真是找罪受,蹲在大城市好吃好喝不干,非要来秋那桶遭雪风搜刮,老七从来就看不出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秋那桶有什么好。他印象最深的一年,大雪封山,粮食吃完了,好多人家只能冒着大雪上山找野菜,却遇上了雪崩。人虽然没伤,事后好多人都变得很长时间都夜夜噩梦。

老七夜里睡觉总觉得月光在偷窥自己,他起床,复又穿好衣服,再睡下。还是睡不着,酒缸里连酒味都散完了,小卖部肯定也关门了,他自己做了决定,第二天就去察瓦龙寻找妻子。酒虽没醉,他开始大哭,都怪自己下手太狠。妻子走了,谁给他酿酒呢?他下决心,不与妻子计较,哪怕妻子真的与小道消息中的那个男人私奔。对于老七来说,察瓦龙就是他的远方,就是他的酒瘾与女人。他不住地问自己,妻子到底哪根筯翻?每个周末去教堂她最积极,每次赞美诗她唱得最动听,锅里有米,灶里有柴,还求什么?

听人在敲门,一声,两声。敲得这么手软,这么心细,老七想会是哪家女人?想到了男人外出打的小卖部老板,那张沾满雀斑的脸实在不让人喜欢,但他想到那两坛高过小孩子头的酒。他想到了那年被落石击伤腰椎后被男方退婚的卓吉,三十多岁了还高不成低不就。老七没打算动拉线开关,穿裤子的时候皮带扣响得有些龌龊。他顺手理了一把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谁?没有应声。再问:谁?还是没有应声。

门开了,哪里有人!他找了一天的羊,正在门外冷得瑟瑟发抖。

秋那桶再穷,也不会让一个游客饿着肚子离开,至少十年前这里没有所谓的客棧,那些徒步的游客走到秋那桶了,却发现身上根本就没带多少钱。有一个上海的驴友贸然踏进一家农户家中求宿,主人不但让他留宿,还拿出家里唯一的青稞炒面给他解决肚子饿的问题。上海驴友要搭帐逢,主人也不让,说家里有好端端的床,为什么还要受那种罪?上海的驴友十分感动,许下将来一定再来,一定给这户人家带来足够的钱花。户主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对他说,我缺钱,但钱也没地方花。上海驴友方觉得自己是多么俗气。

主人说你还要往察瓦龙的话,就与我去教堂吧,让神保佑你,秋那桶到察瓦龙的危险比你遇上的没有食宿问题严重得多。上海驴友听从了主人家的话,与他到了天主教堂,听了教徒们的四声部合唱,他就决定不走了,他要留下来,给缺少老师的小学当志愿者。

秋那桶也不会把每一尊神都撑得过饱。百姓是神灵的主人,某些层面说,神也是为秋那桶的子民服务或效力的,羊丢了,村里人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罪孽,因为自己有错在先,神才将羊藏起来,让你寝食难安。神并没有吞下羊的意思,神只想让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的羊就在你的门外,还要让你找了一天,让你一夜的睡眠无法落到实处。比如老七。

说到羊,就不得不说秋那桶人的财富。他们不相信你存折上还有几位数,他们相信你家有几只羊,能怀孕产儿的母羊有几只,公羊们是否已经可以憔掉,变成换回油盐布料的家伙。他们相信,大雪封山别说半年,就是一年,只要有羊在,他们就用不着心焦饿肚子的问题。怒江沿岸的山脊,也只有羊群能够生活,能够沿着斑羚羊的脚步觅食,不在乎怒江水越过所谓的警戒水位线。每家每户都把最避风的地方让给羊居住,如果母羊分娩,那些舍不得多吃的青稞炒面与红糖就得分一份出来给产后的母羊,让它充分享受母亲做月子的一切待遇。接生小羊的是家里的主人,不等母羊反应过来,他们已把湿漉漉的羊糕放到自己皮袄里面,一直要等着羊糕呼吸正常,想吃奶的时候,主人才会把羊糕交给母羊,并且生怕母羊奶路不通,还得亲自吸几口,确保羊糕有奶吃。羊在山上会遇上狼,会遇上雪崩,会遇上不慎失足,这些主人都想到了,每年正月,都有一些祭祀活动围绕着这个内容进行。神无处不在,秋那桶人认定,就是站在路边的一棵刚刚发芽的小树,也有神性,不能随便折采,特别是那些挂果的桃,是千万不能在它们身上动刀的。

秋那桶的房屋简单得有点粗糙了,住在房间,你可以看到周遭的圆木只是修了些枝杈罢了,看不见凿痕,更没有镂雕的路数。烧的是树,住的是树,某家娶儿媳,也要在树上打主义。村子后面的山属于高黎贡山山系,与我想象有很大出入的就是这里已经没有大树或老树,每一个进秋那桶的人都会听到发动机的轰鸣,那些用来伐木的油锯一刻不停地工作,接下来的江面上,便会漂浮起一些横七竖八的木头,泡在怒江里,就是树的尸体。顺着怒江漂下去,就是市场,那些大腹便便的木材老板正刁着香烟,等着工人们把木头打捞上来。从进入六库起,那些挤挤攘攘的山峰,你看不到莽莽苍苍的森林,我不禁有所怀疑,这是不是真正的怒江大峡谷,这是不是真正的高黎贡?

不管冬天如何寒冷,终有收场的时候。春天会把秋那桶妆扮得有模有样。乘着雪融冰销,一直踅伏雪下的青稞就抬头了,最善铺陈之能事的当数油菜花,把实实际际的土地变成心目中理想的梦境。萤火虫泅过夜色,月亮还是那身休闲。女孩子折一枝桃花,插在哪都是故事。,无需天公点头,春雷点兵,万物差不多都起身了,只有一条怒江仍然匍匐在峡谷。

不远的将来,秋那桶人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不用我担心。当地政府会妥善安排,从怒江州出台的整体推进脱贫计划的情况看,秋那桶人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当然了,由于气候等因素,秋那桶那些土地不可能完全解决他们脱贫遇到的瓶颈,但他们一样该享受中国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成果。

我离开秋那桶后的下一个目的地,也是察瓦龙,我的越野车性能好,加上冬天落石少些,我想从这里进藏应该没有问题。格吉一家不让我走,说我一晚上给他们家讲森林的意义太重要了,他是小组长,要让我给秋那桶人说说这事。再砍伐的话,连最后一点风景都会被破坏,还奢谈什么旅游事业的发展。我觉得这应该是当地林业部门的事,但我还是留了下来,可我说了一些违心的话,把大自然的树与神扯到一起,我想借秋那桶人的信仰,把山上的每一棵树都当成自家刚从母羊生殖器的羊糕,把公众的资源当成自家的私财一样保护。

秋那桶人给我的报酬很高,但不是现金,不是炒青稞面,格吉组织全村人,唱着歌在村头为我送行。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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