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承载着历史和沉甸甸的生活的通道,它在岁月深处诉说着一段辛酸和兴盛。它起于云南省迪庆州维西县境内的岩瓦渡口,翻越多米高的雪山垭口以后,进入贡山境内,再沿着怒江,顺着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一路向北,千米以后抵达西藏自治区察隅县察瓦龙境内。 崖壁上的贡山古驿道 图/彭义良和真全 文/余新平 我们指的古驿道是曾经有过但已经消失或尚存遗迹的年代久远的道路。路是伴随着动物的行走且经常行走而产生的,大到虎豹,小到蝼蚁都会踩出自个的生存路径,何况直立行走为特征的人类。当然,路是走出来的,所谓好路是修出来的。 贡山到西藏察瓦龙地区就有这么一条古驿道。它像一根脐带将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连接在一起,孕育了贡山,以及怒江以北多彩的文化。 它像一条纽带,将藏东南和滇西北相连;将怒江上游和下游相连;将上寨和下寨相连。 往事在岁月深处有些泛黄,但记忆却依然清晰。 年(民国十八年)至年(民国二十年),菖蒲桶(贡山旧称)行政公署以派款、派粮、派夫、派料等方式,组织秋那桶、丙中洛、捧当、迪麻洛、永拉嘎、茨开、普拉底等地傈僳族、怒族、藏族、汉族等各民族兄弟,修筑贡山境内怒江东、西两岸通道,历时两年。他们用汗水和血泪,在蛮荒之谷,在悬崖峭壁,凿开了第一条通商、通信之路。 为了让这条驿道连接外界,连接内地发达地区,菖蒲桶(贡山旧称)行政公署于年(民国二十年),与邻县维西行政公署协商,达成一致意见,各自负责修建境内驿道,约定在碧罗雪山垭口连接。年(民国二十四年),贡山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通道,终于跨越了白雪皑皑的碧罗雪山,与维西、丽江、大理等地紧密相连。每年夏季冰雪融化时,内地商人把茶叶、盐巴、布匹、糖、针线等商品带进贡山,带进西藏察隅县察瓦龙境内,再把贡山产的虫草、贝母、黄莲、兽皮等山货药材带出。在这以后的几年里,马帮这个行当悄然应运而生。在这飞岩峭壁、危峰兀立、水流湍急的深山峡谷,马帮们开始了漫长的经贸运输行程。他们常年奔波于维西、丽江、大理等商品集散地,把各地所需要的商品驮进来,再把当地的商品驮出去。长期奔波谋生的经历,锻炼了他们明辨是非的勇气和能力,造就了他们讲信用、重义气的性格。在那个物流滞后、信息不畅的岁月,他们为文化交流,为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光阴荏苒,古道岁月最终浓缩成几个深深浅浅的马蹄印,没有留下多少故事,没有多少情节,只剩下峡谷和雪山顶上隐约可嗅的马帮气息,还有古道深处传出的阵阵孤澹絮语。 20世纪初,任安守、安德烈、莫尔斯等传教士,从万里之遥的欧美进入滇西北,翻越碧罗雪山,从这条古道来到贡山境内,他们亲身经历了民族文化与信仰经过激烈碰撞以后的融汇。 年8月,为和平解放西藏,中国人民解放军14军42师团,经维西岩瓦渡口,翻越碧罗雪山,再沿怒江,顺着这条通道进入西藏。期间,遇上滇西北大地震,贡山境内道路损毁十分严重。新成立的县人民政府迅速组织了多青壮年,从腊早到永拉嘎、捧当、茶腊、扎那桶、形它、雾里、尼大当等地修复驿道多千米,保障了部队行军。 年,西藏发生叛乱。解放军再次经过这条驿道进军西藏。 如今,响彻峡谷的马铃声已经走进历史深处,但留在滇藏古驿道上的先民足迹和马蹄印,以及留在记忆里的马帮文化,已经化成了滇藏沿线民族顽强、勤俭、朴素的民族精神。 千年峡谷,五百里古道。如果说古道是峡谷里绵延的一条生命线,那途中的村庄、驿站就是构成这条线的点。这些古朴、美丽的点,为这条古道的通畅给予了强大的支撑,而古道也为沿线村庄、驿站的兴盛带来了无限的活力。 第一个物资中转站-腊早 腊早是早年从维西岩瓦渡口翻越碧罗雪山到达贡山境内的第一个物资中转站。背夫和马帮们把贡山,以及西藏察瓦龙地区的所需物资运输到腊早,再从腊早运输到县城当丹。 腊早位于怒江东岸,被称为贡山的南大门,与福贡县相连,与迪庆州维西县接壤。地形像一把椅子,靠在碧罗雪山。岁月在此歇息后走了,时光在此停留后走了,只有村庄至今坐落在上面,但见新居,旧址依稀。 悠悠古道,一头连着村庄,一头连着雪山顶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条熟睡的盘龙,只有偶尔路过的行人让它偶然醒来。可是,谁曾想到古道当年热闹非凡的景象,商贾如梭,行人如织,马帮如龙,发生过多少酸甜苦辣的故事,承载过多少人的希望和梦想。 几载雨雪,几载步履,在这条古道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迹,有些路段深陷山脊,形成一道道凹槽。石头铺就的路面被烙上深深的蹄印,路越陡蹄印越深,积满了雨水,有的石板已经被踩穿,野草探出石缝,似乎在张望这瓦蓝瓦蓝的天空。俯下身子,轻轻触摸这段古道沧桑,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马蹄与石片撞击出来的温度。轻轻闭上眼睛,“马哥头”高亢婉转的山歌,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以及山间的鸟鸣,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从岩瓦渡口或从腊早爬上山顶,站在碧罗雪山垭口,天空豁然高远,明亮。向北望见梅里雪山绵延的余脉;向南望见福贡境内神秘的石月亮;往东望见澜沧江东岸巍峨的横断山脉;向西高黎贡山遥遥相望。山峰像一排排巨浪,由此及彼,由近而远,荡漾开去。 山脚下,腊早的阳光,一如当年,透过湛蓝的天空照射到碧罗雪山上,将古道沿线的色彩染了又褪,褪了又染;腊早的雨水,也像当年,从云层洒落下来,落在枝头,绿了又枯,枯了又绿。故事依旧,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赶马人寥寥可数,健在的大都进入垂暮之年。岁月已经老去,只有那些回忆伴随他们的每一个日出日落。 七十年代以前的几十年里,腊早一直以一个小小的冲击层台地支撑着负重、繁忙的物资运输线,腊早人为驿道的畅通默默延续着清苦的日子,他们习惯了驿道上飞扬的尘土,他们适应了被喧嚣充斥的村庄。 那年月,贡山物流主要靠背夫和马帮,而马帮是这条运输线上的主力军。马帮和背夫们从岩瓦渡口,经马格洛驿站、四季夺美驿站,再到腊早,长年累月行进在崎岖蜿蜒的生命线上,成为贡山连接内地的重要交通工具。这条驿道运输线上,由于碧罗雪山横亘,山脚到山顶形成多米的海拔高差,冬季白雪皑皑,驿道受阻。因此,运输成了季节性运输。夏秋两季是运输繁忙季节,驿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赶马人结伴而行,因此俗称“马帮”。马帮大都属于国营马帮,人数相对于私人马帮多得多。每天几十匹马或从山那边过来,或从山这边过去。马帮的头领叫“马哥头”,也就是经验最丰富的那个人。赶马人条件好的,穿一件雨衣,或披一条毡子,白天防风挡雨,夜晚睡觉当被子盖。条件差一点的披一张油布遮风挡雨。马帮行进在山中驿道,马蹄划过宁静,马铃声回荡在山谷,形成一道道风景。马帮中走在最前面的一般是有经验的老马,或是大骡子,它头系红缨,额顶佩挂一面俗称“照妖镜”的小圆镜,颈挂两个大铃铛,在前引路。第二匹马,颈戴一串系了10来个铃铛的圈儿,对头马起着呼应作用。铃声是马帮的信号,驿道狭窄,赶马人听见前方的铃声,知道对面来了马帮,便提前作出反应,上前勒住自己的头马,让马匹靠边,以免马匹相挤发生意外。走在最后面的是小毛驴,它时不时“嗯昂嗯昂”地高叫,据说是能驱兽避邪,以保马队平安。夜晚住宿驿站,毛驴每隔两个小时叫一次,成了赶马人的“报时钟”。 在这条古道上,对于赶马人来说,驮马生病也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之一。他们得时时观察马匹的动静。一旦发现马嘴唇发干,舌苔苍白,懒得走动,不吃草料,就可判断这是马受凉发烧了。如果躺卧地上,四蹄蜷缩,朝天打滚,这八成是小肠痉疼。要是马腹鼓胀,大便不通,总爱回头张望屁股,便是胃里积食了。马帮没有兽医,赶马人用土办法给马治病。例如,马儿积食,便喂些香油润肠;小肠痉疼时,灌服一些菖莆水;马儿发烧,则要先绑住马腿,再掰开马嘴,翻起舌根扎扎针,挤出一些血,再抹点盐巴消消炎,便能慢慢退烧。对于因为过度劳累,倒卧地上不起来的马儿,这得赶快冲一碗红糖水喂它。长期的马帮生活,让马帮们积累了很多兽医常识。 马帮翻越雪山,从山顶来到腊早村时,赶马人便可以长长地松一口气。他们看着袅袅炊烟、葱绿的庄稼、忙碌的农妇和玩耍的孩童,就会泛起对远方父母,以及妻小的思念之情。傍晚或月夜,他们围拢篝火,唱上一段山歌或奏一支弦子,以示思念,以及赶马人的凄苦。 进入冬季以后,碧罗雪山垭口段,由于地处高海拔,驿道上结满冰霜,十分打滑,不便马匹行走。这个时候,物资运输全靠贡山背夫。 背夫行列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日复一日,在寒冷的冬天,踩着光滑的冰面,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翻越碧罗雪山。他们当中,条件好点的披一条毡子,穿一双胶鞋,条件差的只能一双草鞋走路。他们背的多半是茶叶、盐巴、布匹等生活物资。冷风嗖嗖,在碧罗雪山冰霜路面负重前行,稍有不慎就会人仰货撒,轻者冰碴划破脚趾,鲜血染红草鞋,重则货损人亡。背夫行列里,有的女背夫背上背着盐巴,胸前还挂着个婴儿。风雨和紫外线侵蚀着他们的肌肤,从容貌根本猜测不出他们的实际年龄。 背夫是驿道上往来人群中惟有的一类,无论隆冬炎夏,背负着沉重的生活,脚下踩着没有尽头的艰辛。在那个年代,他们必须靠体力、靠汗水维系生活,尽管很艰难,但这是生存的唯一。黎明时分,他们从岩瓦出发,体力好的能赶到四季夺美驿站和马格洛驿站歇息过夜,那里至少有遮风避雨的房屋,至少有一口热水,而体力不支的只能在半路过夜。他们一般日行二三十里路,出发时干粮是自带的,中午简单地吃点玉米粑。走到驿站,烤热自带的玉米粑,就一碗盐水或淡茶水,就是路上的伙食。如果能够喝上一碗酥油茶,那就是一顿奢侈的伙食了。至于住宿,马格洛驿站和四季夺美驿站有简单的避雨房,驿站的主要功能是存储物资和提供马帮落脚。背夫们地下铺上枯草、玉米秸秆,就简而眠。劳累一天的背夫在睡觉之前,做好玉米粑粑,备做第二天路上吃。然后,同伴间相互疗伤治病。谁的肩膀红肿了,就拿捣好的药草敷在红肿处。小腿到脚踝,相互揉揉,捏捏,直到酸痛缓解。当疲惫让他们横七竖八躺成一地时,汗臭和体味弥漫的屋子里,鼾声如雷。翌日,等待他们的还有碧罗雪山,还要行走更多的山路。 背夫们远道出门,需要自带来回口粮。漫长的路途中,为了有效分配体力,走的时候,把回程口粮和多余的物件挂在沿途的树上或路旁岩穴下,压上一块石头,以示物有其主。那时的人淳朴、老实,一直沿袭着“夜不闭户、路不失遗”的古老传统,来往的人不会随意挪用沿途存放的物件。 平凡的背夫和马帮,还有腊早人用生命铺就了这条逶迤于怒江和澜沧江的古道,而古道也对腊早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不仅成了腊早与外界进行物质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也对贡山各民族的交流融合,以及贡山至西藏察瓦龙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腊早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这条古道,也得益于外来移民。外来移民使闭塞的腊早对内地先进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些移民带来了先进的生产经验和技术,提升了腊早的劳动生产力,促进了腊早农业生产的发展,并使腊早当地人逐渐养成经商意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普拉底乡第一个“万元户”就出在腊早村。 第一个物资集散地-当丹 当丹,今县城所在地,距腊早物资中转站33公里。沿着深埋草丛的小径或斑驳的石板路,断断续续的古驿道上,那些教人感叹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马帮和背夫组成的运输的队伍穿梭而来,背夫们背着沉重的货物疲惫不堪,马嘶人叫,吆喝声不绝于耳,如同一幅贡山的历史画卷在高黎贡山脚下,在碧罗雪山脚下,在怒江两岸徐徐展开。 古驿道从腊早沿怒江而上,到了当丹分岔,西至独龙江乡,北到捧当乡和丙中洛镇。 那时,县城当丹只有两条街,一条东西走向,一条南北走向,仿如马鞭印迹,街道两旁的人和事像是马背上落下来的尘埃,饱含着一段阴晴圆缺,一段风吹雨打。县城主街道(现在的茨开北路),布满深深浅浅的马蹄印。晴天,马帮走过,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剌鼻的臊味。雨天,整条街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水泥”路,行人和马匹经过,泥水四溅。每天天刚亮,街上就热闹起来,卖的买的、讨价还价声、以物易物的、骡马嘶叫声、马铃声、吆喝声和骡马蹄子踏在石板上的“嗒嗒”声响成一片。最繁忙的数三个地方,一是马房,二是粮食局仓库院坝,三是商业局仓库院坝。 马房分别有两处,一处在现在的马帮路上,另一处在现在的石门北路,普拉河桥旁。马房是县政府因物资运输需要而专为马帮修建的客站。每天,来自各地的马帮在这里休整、饮马,他们把故乡的炊烟驮到这里,马房和马房周围弥漫着酥油茶和糌粑的香味,时不时飘出一两段诙谐的调子,极具马帮艰苦而又乐观的生活气息。马帮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马房一年到头没有一刻空闲时。 粮食局仓库院坝是马帮们装载粮油的地方,而商业局仓库院坝则是马帮们装载百货的场地。马帮们将一袋袋粮食、盐巴、糖、茶叶、布匹等生活物资分解或整合成驮子,再驮上骡马,顺便为亲朋代捎一些日用品,往西踏上独龙江的古道,再往西进入缅甸北部葡萄地区;往北进入捧当、丙中洛,再往北就进入西藏察瓦龙地区。 当丹是贡山以及滇藏古道商贸货物的第一个集散地,人员、物资、牲畜在这里要吃、要住、要存放周转。相对于其它地方,这里的旅店、餐饮等行业比较繁荣,除此之外,还有专为传统农业生产而制作销售的农业生产用具。 当丹仿佛一颗心脏,而古驿道则像是一根根动脉,连着贡山七里八乡。 长年的运输中,有些物资马帮是无法完成驮运的,譬如各村社用的脱粒机、柴油机、马达等设备,必须靠人力完成。从县城到村社,路途最远的算是独龙江乡迪正当村、马库村和丙中洛镇的秋那桶村,都在60多公里以上。柴油机、马达等设备运输到达这几个村,简直难以想象怎么扛进去的。在县城,他们在柴油机机身上用麻绳前后打上两个活结,中间穿一根粗细适当的圆木杆子,杆子的前后再横拴一根杆子,每一根杆子上再拴一根杆子。这样前后总共有四根杆子。行走的时候,前面左右共四个人,后面左右共四个人,总共8个人扛着机器,其他轮换的人则一边观察,一边跟在身后。这些最强壮的男人,一路经历艰辛,冒着危险,磨破鞋底,磨破肩膀,少则8天,多则10天才回到村里。这些机器是国家分配给他们的农具。收割季节,他们用柴油机带动马达,用马达带动脱粒机,再用脱粒机脱开麦子,并进行其它农业生产。 在那个公有制经济年代,贡山的交通网络基本由古驿道构成,但就是这古老的驿道支撑着贡山的物流和信息。各村社、各民族受恩于党和国家的温暖关怀,他们懂得感恩,懂得回报。夏收和秋收,每个村社都组织青壮年,积极地把“余粮”送到乡里,再由乡上集中送到县里,支援国家建设。这是后话。 当丹,在贡山怒族语里的意思是生长有松柏的驿站。这个巴掌之地,掌心里攥着久远的历史,只是因为处于中原文明的边缘,许多故事像浪花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直到后来,马帮们把汉语和汉字驮了进来,那些辛酸、跋涉才被慢慢地记载下来。当丹摩崖石刻便是历史的缩影。它位于茨开镇石门北路怒江西岸崖壁上,古驿道旁,因地势险要称为石门。民国38年(年)设治局长梁之彦题刻“石门”二字。此处尚存石刻碑文三通,条幅二方。“万家生佛”四字。 石碑之一,立于民国36年(年)。碑文高1.3米,宽0.78米,书14行,全文字,记述了贡山民众驱逐设治局长赖惠生的事件。 石碑之二,立于民国34年(年)。碑文高1.9米,宽0.78米,直书16行,全文字,记述了设治局长陈应昌修路架桥,开办学堂,取消叶枝土司等事迹。其中,还有当地群众利用木材烧热山体然后浇冷水令其开裂的古老开山方法的记述。另一条幅,横书“滇西保障”四字。这些摩崖石刻,书法精美,字里行间蕴含着一段段沧桑。 今天,当丹已不再是那个晴天灰满街,雨天满街泥的当丹,但后人没有忘记那段马背上驮来的历史,他们对每一片瓦砾,每一段古道,每一个蹄印都怀着敬畏之心,讲述着,保护着。 第一道天堑-石门关 石门关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横断山脉劈就的雄关隘口,是丙中洛到西藏的必经之地。因其壁立千仞的石岩被怒江切割为二,形成一道巨大的石门,隔岸耸峙,因此,被称为“石门关”。石门关绝壁兀立近米,陡不可攀,崖壁上的岩石峥嵘欲坠,崖顶上,天空形成一条细长的线,一朵朵白云像是被拴住的白马,岩随云动,云挂崖间。东西两岸宽约米,看上去,一不留神就会擦伤鹰的翅膀。怒江从石门中间穿过,或咆哮而去,或静静地流淌。早年,当地人根据地势在悬崖脚能挖的地方挖开,不能挖的地方凿开洞,插上坚硬的条木,铺上厚实的木板,再用藤条围上护栏,修成了丙中洛到西藏察瓦龙的人马驿道。 有了这条通道以后,赶马人把身体交给前途未卜的岁月,一去一年半载,而妻子的青丝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变白。运输繁忙时节,南来北往的马帮流动于其间,马蹄踏响云雾,马铃声在绝壁间反射,再随马队渐行渐远,形成一道绝美的风景,美得震撼人心,美得让人想哭。那年月,由于察瓦龙地区到察隅县的路途比贡山这条驿道更为艰险,更远,加上冬天大雪封山,人马无法通行,因此,察瓦龙地区多人的生活物资都靠贡山这条驿道运输。 石门关路段,因地势险要,驿道傍山靠水,发生过很多起人马坠崖坠江事件。有的赶马人初出家门就魂断石门,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还有村口相送道别的夫妻,也在石门阴阳相隔。但这是贡山到西藏察瓦龙地区的生命线,为了生活的延续,人还得继续走,马还得继续走。 幽秘峡谷,原本属于麂子、獐子、岩羊,甚至是蝴蝶、蜜蜂、瓢虫的领地,但由于人类活动的介入,使这座石门雄关多了几分人文色彩。东岸石壁上的摩崖石刻便是前人留下的遗迹。石刻为藏经文,是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以示护佑南来北往的人马经过石门关时平安吉祥。藏经文摩崖石刻在贡山境内并不多见,它所呈现的文字背后都有着一些事件。相传,石门西岸山腰有一个石洞,洞里栖息着一条巨蟒,常在白天或夜间出来祸害来往行人。巨蟒身长10余米,体形粗大,但因借助其自身大量的椎骨,很轻松地在悬崖上或接近地面的树上快速移动,而不引起人或其它动物的注意,并伺机捕获食物。当地人说,附近牛、羊和骡马失踪的时候,就是蟒蛇出洞觅食的时间。除了牛、羊和骡马还失踪过进山打柴的人。巨蟒在山上觅不到食物的时候就会游动到驿道旁伏击独行的男女。丙中洛地区方圆几公里,人们谈蟒色变,人心惶惶,进入石门关必须成群结队才敢行走。后来,当地几个勇敢的傈僳族青壮年猎人自发地聚在一起,决定射杀巨蟒,消除祸害。 一个深秋的下午,猎人们备足毒箭,带上弩弓,牵了一只诱饵用的羊羔来到山腰洞口,他们推出一位身手敏捷的猎手爬上洞顶,用麻绳把鲜活的羊羔垂到洞口,引诱巨蟒出洞捕食,其他猎手则埋伏在洞口两侧,找好了射击位置。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羊羔在洞口不停地蹬踏挣扎,并发出“咩咩”的叫声,显然是感到恐惧。而猎手们握着弩弓的手心也渗着汗,身子猫在树或草丛背后,死死地盯着洞口。几分钟后,洞内闭目养神的巨蟒渐渐感应到洞口离它最近的猎物。它慢慢地游出洞口,吐出火红的芯子,搜集猎物的信息。羊羔离它越来越近,活体猎物散发出来的热源分子纷纷落在巨蟒的芯子上,它瞅准时机,头部像飞镖一样射向羊羔的颈部,死死咬住。长长的身子像上了润滑油的钢丝紧紧地缠住羊羔的肋部和腹部,而羊羔每呼吸一次,巨蟒就会对它勒紧一次,直到窒息。此时,巨蟒所有的气力和注意力都集中在猎物身上,忽略了自身的安全隐患。也就在这个时候,猎手们的机会来了,离弦的毒箭与空气摩擦后,发出一阵阵“嗖嗖”声。毒箭一支支射在巨蟒身上,随血液释放出毒素。巨蟒抽搐了几下,应该是感到剧烈的疼痛,它放开猎物试图逃回洞内,但随血液流动的毒素渐渐抵达它的心脏。它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意识渐渐模糊,大脑无法向它提供正确的行动指令,一个趔趄,从悬崖轰然坠下,躯体所碰之处,树枝折断,树叶飘落,悬崖上的尖石划破了它的身体,它像一根断裂的朽木,不停地往下翻滚,随着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入怒江。落入江水的巨蟒像是穿孔的水囊,血从箭眼不停地往外冒,渐渐染红了深秋的怒江…… 傍晚,夕阳西下,猎手们披着金色的余晖一步步走下山腰。两岸居民见巨蟒被除,便奔走相告,传递着蟒祸被消除的消息。 蟒祸,据说在藏文佛经里就有记载。石门关除蟒的真实性我们无从考证,但可以肯定石门关有蟒蛇。当地很多人说见到过出来觅食的蟒蛇,而最有力的证据是年丙中洛镇政府下乡工作人员拍摄的一组照片。 石门关,在怒江流域只是其中的一个,但它以深度、高度和宽度,以及神秘而闻名。地质学家说,石门关是由于怒江近万年的侵蚀作用而形成。对宇宙而言万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对于人类来说何其漫长,要知道人类在地球上存在的时间约万年。由此可知,就连那些最老的老祖宗也没有见过怒江深陷、石门耸立的那一刻,只能想象那时怒江在石门顶上擦着天、擦着云朵流动的景象。随着时间的流动,怒江渐渐把河床切割为二,石门顶上的流水失去了涟漪之后,那些鹅卵石和沙子或祼露或在腐殖土层下记录了一个地质时期的信息。人们把东面称为碧罗雪山,西面称为高黎贡山。 对于进藏古驿道来说,正是由于近万年的石门天堑的存在而散发着无穷魅力,同时也隐藏着许多无人知晓的秘密。石门关一年四季平均光照时间不足两小时,尤其是冬天,太阳懒洋洋地露个面就落到石门背后,前后不足1小时。由于光照不足,石门关内大都生长着喜阴植物。春天,寒气里盛开的花朵,点缀着崖间,艳丽却带着冷意。而石门古道承载了百年艰辛和困苦之后,否极泰来,人背马驮的岁月尘封于历史深处。二级公路从悬崖挂壁而过,形成一道石门新风景。途经此地,南下或北上的人总会撞见扑面而来的悬崖,以及云雾。停车驻足,凝望隔岸耸峙的悬崖,仿佛看见踽踽而行的马帮,仿佛听见赶马人悠扬的山歌。 第一条凿崖险道-雾里古道 凿崖险路在五百里古道上比比皆是,而雾里段的这一条集陡、窄、长、险为四个特点,是怒江峡谷著名的滇藏茶马古道。 在悬崖峭壁上修路,即便有先进爆破技术和遥感测算的今天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早年,古人凭着一腔征服自然的欲望,把白矾和硝放在悬崖缝隙上用火烧,烧到石头暴裂,再用绳把怒江水一桶桶吊上去泼在滚烫的石头上。滚烫的石头遇水暴裂,再在悬崖上的缝隙处千锤万凿以后,路慢慢修成。古人虽没有学过物理,但他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明白了热胀冷缩的原理。 走在这空间不足两米的路上,脚印、马蹄印教人惊心动魄。对于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来说,出行的路千条万条,一条不通走另一条,而对于当地人,这一生,只有这一条路通向外面的世界。 凿崖险路近五百米长。当地人依旧在这条路上行走,除了当地人还有来自各地的游客。偶尔有一两匹马在行走,但已经不是早年的马帮。为了安全,有些路段加装了防护栏,被怒江州政府列为州级文物。置身其中,脑中浮现起当年马帮踽踽行走的场景,驮队或披着朝阳或披着余晖一拔拔走过,马蹄与石头撞击发出的声响回荡在两岸。路旁的小草没能挡住马蹄间弹起来的石子,顺着悬崖滚动,咕咚咕咚落入崖底的怒江,格外吓人。路的南端,连着村子,那村子就是被誉为“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的雾里村。它背靠碧罗雪山,前临怒江,一年四季,景色各异。雾里最美时节是在春秋两季。春风里,麦子仿如绿色的地毯铺满房前屋后,麦浪此起彼伏,错落有致的木垒房吐出洁白的炊烟,仿如哈达挂在碧罗雪山的臂膀。桃花缀满桃枝,嫩绿的枝丫托着朵朵粉红,或伸展于田边地角,或伸展在木垒房窗前,风掠过,吹起点点飞花。站在怒江西岸的观景台观望,整个村庄如同一幅国画挂在东岸,百看不厌。 雾里凿崖古道,对于游客来说是一种惊险刺激的体验,是一幅传世作品,但对于雾里村的村民来说并没有多少诗情画意。早年,他们参与修建这条路,一是为了出行,二是为了滇藏两地群众交往和经商贸易,而今天,出村还要走这条道,回来还要走这条道。几年前,村子的南边,江面跨度最小的地方架了一座人马吊桥。这条通道和人马吊桥开通以后,进出村子的路多了一条,当地人的生产生活依旧人背马驮,学生读书依旧徒步出行。雾里怒族人自古内敛,从不叫苦,早年用铁钎、锄头维护着凿崖险路的畅通,如今以“支持”和“理解”的心态徒步出行。 驱车行驶在西岸丙察柏油公路,停车驻足,我们看到的美就是透过内在表现出来的质朴美。雾里人爱山爱水,而雾里的山水也给了雾里人三月的花香,五月的和煦,九月的秋实。我们体验惊险刺激,感受浓郁的质朴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古人的敬畏,以及对雾里人的尊敬。 第一个邻藏村落-秋那桶 秋那桶自古至今一直是通往西藏察瓦龙地区的必经之地,整个村落像一枚马蹄镶嵌在雪山脚下。置身村庄,仿佛能听见马帮的声音。早年间,藏乡的氆氇、青稞、药材和酥油经秋那桶运往贡山,而贡山的茶、盐、布匹等百货也经秋那桶源源不断地运往藏乡。正是这一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使藏族文化和怒族文化在这里交融,发展。 随着人类文明进程的加快,经济社会的发展,时光犹如往返滇藏的马匹,驮走了沉甸甸的过往。今天,宽阔的公路迅速把秋那桶与周边连接,与内地连接,古驿道成了一道文化符号,而秋那桶刚好在这个符号之内,继续更替着春、夏、秋、冬。 一年中,三月是最美的季节,春天从低海拔向高海拔上色,层次分明,每一层都带着季节的颜色。山顶的积雪、山肩的秋色、山腰的夏景、山脚的花开层层递进,让人顿觉这是一席视角和味觉的盛宴。那漫山的杜鹃花,遍地的格桑梅朵;那一片片麦田,古铜色的木垒房,袅袅的炊烟;那此起彼伏的蝉鸣,翡翠色的怒江水,都是烙在心底的妩媚,让人那样的惬意、畅快。 秋那桶村除了美丽的自然风光,怒族民居也是一道亮丽的人文景致。秋那桶怒族民居一律为木垒房建筑。木垒房四壁用削皮后的圆木或条木,两端凿上卡口衔楔垒摞而成,屋顶则用石板铺盖,整幢房屋不用一颗钉子,也不用砖瓦,它不仅冬暖夏凉,而且因为衔楔整架结构而特别防震。 木垒房门大多面向东方和开阔之地。这是因为这些方位在怒族文化中有着吉祥之意的缘故。 木垒房均为下部架空的干栏式建筑。这样的建筑设计有它的原因:一是早年因受生产力的制约,他们只好用长短不一的木桩或石头将居住面架成水平面,这比起平整地基既省时又省力。二是将居住层托离地面可以降低地面湿气对人体的危害,防止毒蛇猛兽的袭扰。房屋的底层关牲畜。虽不太卫生,但它起到了防湿的效果,又能保护牲畜的安全。上层为居住层。居住层多为楼板。主室一般只有两个矮小的窗户,一是用来采光,二是用于观察屋外的动静。怒族先人曾有过穴居史,因此,民居不太注重窗户大小与美观也是对这一生活背景的折射。 每家都有个火塘。火塘中间放置一个“铁三角”,主要用来架放煮饭炒菜的铁锅、煮茶烧水的锣锅等器具。火塘是怒族人祖祖辈辈生活取暖、夜晚照明的地方,是议事及传播民族文化之地,也是娱乐场地。怒族人的半生都要在火塘边渡过。 秋那桶从来不锁房门,亦无围墙。主房门一般都比较矮小,高度只有1.5米左右,进门必须躬身,否则就会磕碰到头。怒族老人讲,这是为了防止鬼怪进门。据说鬼怪从来不会躬身,一碰到头就会离去。这是主房门设计比较矮的缘由。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秋那桶至今保留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传统。譬如路上捡到东西,不会据为己有。譬如上山发现一窝土甲蜂,只要在旁边结一个草疙瘩,后者就不会私自去取。再譬如河边发现一根木头,只要在上面放上一块石头,后者就知道此物已经有主。怒族人是一个性情温和、善良,待人热情、含蓄的民族,一直保持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高度和谐。 早年,马帮运输时期,每年的秋天和初冬是运输最繁忙的时候。来自察瓦龙的马帮赶着成百上千的马匹到贡山采购过冬的物资。从藏乡途经怒乡,浩浩荡荡,马铃声声,响彻河谷,形成一道道壮观的风景。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这风景的背后每一里路都饱含着赶马人的血泪艰辛。察瓦龙到贡山90多公里的路程,不算远,但是往返一趟,马帮们需要走半个月左右。傍山险路已经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但最危险的环节还是过江溜索。过江时,马和物资必须分开过。马帮们相互帮忙,把马绑在溜索上,一匹匹,由此岸送到彼岸,再把物资一件件送过去。期间,每一年都会有马匹坠入江中,甚至有人遭遇不幸,造成巨大损失。 秋天的秋那桶村,地里的玉米、南瓜、豆子等作物刚刚收完,察瓦龙的马队就到了秋那桶。成百上千的马匹涌进地里,那些泛黄的玉米秸秆和地面的青草便成了饲料。秋那桶人默许马帮们这么做,尽管不太喜欢马帮们的不礼貌,但更多的是给予包容和体谅,有的农户还会拿出自己家的柴禾送给马帮们烧火做饭。秋那桶人理解来自藏乡马帮的不容易。藏乡马帮们的这些血泪艰辛,除了察瓦龙人知道,还有秋那桶人知道。在那段岁月里,秋那桶人给予了他们相当多的包容和帮助。正是那时结下的感情,时至今日,去察瓦龙,只要你说你是秋那桶人,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会向你表示热情和善意。 今天,丙察公路已经把丙察相连。白雪覆盖的滇藏古驿道,悬崖峭壁上隐约而见的栈道,我们不用关心它的海拔,不用再去根究它是怎么开凿出来的,它背后的故事已经尘埃落定。我们驻足观望或拍照,更多的是对那段历史的敬重和了解。 |